我们应该注意,凡是动物,都认为自己的种类至高无上(狮子
，老鹰、海豚都觉得自己在其他种类之上),每种动物都把其他动物的本性概括得跟自己类似。我们可以把自己的特性推演一番,或汰繁就简,但最多也就如此而已,因为我们只能依赖这种推已及物的原则,此外别无所能,也无法再做更多揣测。我们的智力到此为止,无法再越雷池一步。

蒙田(1533-1592)①

动物鸣叫的声音与音乐的起源有密切关系,这一点在有关乐器装饰的美学理论中也得到印证。《考工记》有个段落记述了梓人(木雕艺人)的职责，说到蝕、铃、筍(悬挂乐器的横木)、虞(支撑横木的立柱)上面所雕刻的装饰性动物图案。文中首先把“天下之大兽”分为五类:脂者,即有结实脂肪层的动物(如牛羊);膏者,即有柔软脂肪的动物(如猪);赢者,即裸身动物（指短毛之类,如虎豹);羽者,即有羽毛的动物;鳞者,即有鳞甲的动物（如龙蛇)。后三类便是筍虞上的装饰图案。接着,文中列出了乐器和礼器上雕刻的装饰图案都是些什么动物,并按骨架结构、运动方式、发声方式分了类。其中提到的发声方式,有用嗓子的(如蛤蟆)、有用口和旁肋的（如蟋蟀)、有用翅膀和大腿的(如蚱蜢),还有用胸腔的。最后,文中还把动物的叫声与相应的乐器联系起来,说贏类动物声大而宏,适于装饰钟虡，羽类动物声轻而上扬,可以远闻,适于装饰磬處。这段话的意思是以为乐器所发出的音响应该反映乐器上所雕画的动物的自然音响。
最后,人们还认为动物的运动跟舞蹈的起源有关系。古代中国的音乐和舞蹈有模仿的性质,从中可见某些动物是舞蹈的模仿对象。例如有几种资料都记载了托名为孔子的谈话,说从前有一种预告大雨的神奇舞蹈,模仿一足的商羊鸟。其中一种资料说,小孩跳这种舞时,两两相牵,弯曲一足,边跳边念:“天将大雨,商羊起舞。”人们还把舞蹈中使用
鸟羽的原因跟季节性丰收联系起来。刘熙(约卒于219年)就把“雨”字解释为“羽”,说鸟羽动时,如雨之散。还有一种求雨的舞蹈,是操纵龙的模型来表演龙舞，可以看作这类具有模仿性质的动物舞蹈的又一例证。

吴起(约前440约前361)所作的一种战国兵书强调,悉心照料马的身体,有助于养成骑手与马的亲和关系。吴起对武侯说:
夫马必安其处所,适其水草,节其饥饱。冬则温烧,夏则凉庑。刻剔毛鬣,谨落四下。戢其耳目,无令惊骇。习其驰逐,闲其进止。人马相亲,然后可使。
还有一些段落指出,熟练的驾车人或骑手应该追求与马心意相通,具体说来,就是对马的运动不要去操纵,而是去顺应。有人说善于驾车的人要根据马的自然运动来调整自己,才能做到“马体调于车,御心和于马”。还有人说,“马知后有舆而轻之,知上有人而爱之。马亲其正而爱其事”。

除了用音乐和道德来教化动物,许多文献还提到人与动物交流的另一种方式,即掌握动物语言,采取或模仿动物的本能行为。根据动物的叫声来预卜的,就有好几人。据说师旷就是个通鸟语的人。《左传》有个片断,说师旷听到乌鸦叫得欢快,就知道敌军将退。还有一条记载,说有人看到军帐周围有乌鸦,就知道部队已经弃帐而逃。对动物活动的类似观见于军事语境。有一种假托的旧说,以为秦仲(公元前9世纪)能向百鸟发话,鸟也应答他。詹何通道术,听到牛鸣就能测知其状。杨翁仲听得懂马嘶;秦的祖先伯益,相传又是舜的林务官,能与百鸟交谈。旧说又以伯益是最早驯服鸟兽的人。根据鸟的啼叫或动物的鸣声来占卜,主要见于汉代以后多种手册的正文和标题。从《汉书·艺文志》来看,这在汉代和汉代以前还不是普通的占卜术,最早的有详细记载的“鸟语者”（ornithophonist),是公元3世纪时擅长占卜的管辂。

狗不但是门户以内的灵怪,还是超越时空限制的守护神,从后一点同样可以看出战国两汉的古人把狗看作变化的中间环节。比如他们认为，在前往异地的途中,狗既是守护者,也是中介者。古人用狗祭路，就反映了这种观念。古有所谓“车字旁拔”祭,就是启程之际用王的车马分裂或碾压狗的的肢体,有时还把祭供的狗血涂在车轮上。③望山(湖北江陵县)和包山出土的楚简,证实了古人确有以白犬祭路的习俗,有时在路旁,有在门口,有时在靠近民居的小道。去国离乡的人还可能用狗的形象来装饰马车。《礼记》说,大夫与士去国越境,就用白狗皮蒙覆马车,马鬃不翦。
最后,狗还是家里驱邪的灵物,有时又斡旋在活人和墓里的死人之间。古人为了趋避蛊毒之灾,就屠宰白狗,把血涂在门柱和窗户上,这是以狗驱邪的一例。据司马迁说,这种办法由秦德公(前677前676年在位)首创。人死后,亡灵也由狗引导和护送。据《后汉书》记载,东胡乌桓人(住在今内蒙古)有一种风俗,是可敬的士兵下葬时,要养肥一条狗并焚化,以护送死者的神灵回归赤山(即亡灵居住的地方)。今本《新论有个故事(年代可能晚于《新论》),说的是做母亲的人死而复生,化身为青狗,为女儿沐发。我们在第二章曾讨论过放马滩竹简中的一个故事,说有一条白狗从墓中挖出早天的人。这也是狗与冥界通往来的一例。这些资料都说到狗是死者的守护,除此之外,狗皮还用在丧礼的车马上,也可见狗斡旋于死生之际的观念。《周礼》记述了君王服丧所用的一系列车马,其中有一些就用狗皮毡覆盖。以上所述种种,说明古人出门远游用狗祭路,出入生死之门也用狗祭祀。可见在古人看来,外面的世界既陌生又危险,他们相信狗是在内外之间的过渡地带操劳奔波的灵异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