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最需要我的地方就是桥下教区。”佩平·奥多诺万只是了耸肩,“牧师紧缺,知识分子倒是过剩啊,小耳朵。如果你以为做我现在做的事让我很为难,那你就错了。教区的工作很激励我,它让我能彻底地投入到真实生活中去。在图书馆里,有时候,一个人会过分隔绝于日常的、普通人的世界。我不相信你的那些文明空间,它将你与其他人隔开,把你变成一个隐士。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

又是恶魔,里格贝尔托想。他大步走下通往公寓下一层的楼梯。确实,又是那个臭家伙。丰奇托一开始抗拒了一下下，“你反正不会相信我,我干嘛要告诉你呢,爸爸?”—但是,最后,他在父亲的软语劝导下让步了:“你最好说出来,跟我分享一下,小家伙。跟我说说会对你有好处的,真的。”确实,他的儿子面色苍白,举止失了自然。他说话时好像在机械重复别人的话似的,又好像随时都会哭出来似的。里格贝尔托一次也没有打断他;他一动不动地听他说话,全心关注着他说的话。

“你能告诉我所多玛和蛾摩拉是怎么回事吗,爸爸?”丰奇托问道,里格贝尔托在他眼中察觉到一丝狡黠的光。

“那是两座古城,非常腐朽堕落,因此,上帝将它们夷平了”他忧虑地回答,“至少,信徒是这么相信的。你得读一点《圣经》,孩子。当作常识性读物嘛。至少看看《新约》。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充满了《圣经》的典故,如果你不明白,你就会非常困惑、懵懂。比方说,你就会对古典艺术、古代史一窍不通。你肯定那家伙跟你说他认识我和卢克莱西亚?”

“我还认识你的妈妈,埃洛伊莎。那位绅士肯定地回答,并变得十分严肃,“同样的,我也认识你的继母卢克莱西亚。我不能说我们是朋友,因为我们几乎没怎么见过面。但是,我对他们俩印象很好,而且,自从我第一次见过他们以后,我就觉得他们是完美的对。知道他们很照顾你,为你操心,我很高兴。在利马这个堪比所多玛和蛾摩拉①的城市里,一个像你这么帅气的男孩子可一点也不安全。”


①所多玛( Sodoma)与蛾摩拉( morra)是《圣经》中的两个城市。因城中居民行事充斥着罪恶,而遭上帝毁灭。后来成为罪恶之城的代名词。

“告诉我,爸爸,”丰奇托改变了话题,“那位先生跟我说的大天使鲁斯贝尔的事,是真的吗?”

“嗯,《圣经》上是这么说的。”里格贝尔托先生犹豫了,“无论如何,对信徒来说这是真的。马克哈姆中学竟然没让你们读过《圣经》,真是难以置信,至少该当作常识来看一看。但是,我们别说岔了。我再对你说一次,孩子。绝对禁止你接受陌生人的东西。不能接受邀请,不要聊天,什么都不可以你明白的,对吗?还是说你希望我干脆禁止你上街

“我已经长大了,不能这样了,爸爸。求你了,我已经十五岁了。

“是啊,你已经老得跟玛土撒拉①一样啦。”卢克莱西亚夫人笑了起来。但是,里格贝尔托立即便听到她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我们要是早知道这整件事会怎么发展的话……真是噩梦啊,我的上帝。已经快有一年了,我估计。”

他讲得非常认真,刮得干干净净的脸上有一丝善意的微笑,一只手指指向天空,“但是,鲁斯贝尔因为自知貌美,因此自高自大,犯下了傲慢之罪。他竟自觉与上帝平起平坐。你想想看。于是,上帝無罚了他,他便由光明天使变成了黑暗王子。一切就这样开始了:历史、时间与罪恶的出现,人类的生命。”

他只是在遵循他父亲的处世哲学。他把这条忠告当作遗产留了下来:“永远别让任何人糟践你,孩子。”记者们都会微笑,有几个会故作硬气地看着他。他都不介意。他只是强打精神继续说。他只是一个干活的人仅此而已。他出身很穷,非常非常穷,他生在楚鲁卡纳斯附近的亚帕特拉,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他劳动挣来的。他交税、守法。他为什么要让几个连脸都不露一下就寄来威胁信的贼夺走他拥有的一切呢?如果谁都不对这些敲诈让步的话,敲诈犯就会消失了。

“我们不是在批评您,父亲,相反,”米盖尔坚持说,“我们支持您,我们很骄傲您在《时代报》上登了那则声明。您给家里大大长脸了。”

“但是,我们不希望您被杀,请理解我们,求您了。”提布尔西奥帮腔道,“您雇个保镖会比较明智。我们调查过了,有一家很正经的公司。他们向皮乌拉的所有体面人提供服务。银行家、农民、矿主。也不是很贵,我们这儿有价目表。”

“一个保镖?”菲利西托笑了起来,但笑声勉强而嘲讽,“一个口袋里装着小手枪、像影子一样跟着我的家伙?如果我雇人保护我那就正中了那些贼人的下怀。你们的脑袋里装的是脑子还是锯末?那就等同于承认我害怕,我在这上面花钱是因为他们吓到我了。这跟他们向我要求的保护费是一样的。我们不要再谈这件事了。吃吧吃吧,你们的恰贝罗肉干炸青蕉片都凉了。我们换个话题吧。”

经过这次谈话以后,菲利西托的头都抬不起来了。他又是痛苦又是同情,既感到愤怒,也觉得惊骇。就连在孤寂的夜晩,在他家的小客厅里,当他放起塞西莉亚·巴拉萨的歌曲时,他甚至无法开心起来。他的同行们怎么可能就这样被人吓破了胆呢?他们没发觉一旦顺了匪徒的意,他们就绑住了自己的手脚,危及了自己的未来吗?敲诈犯会一天比一天要求得更多,直到整垮他们。他觉得整个皮乌拉都在联合起来伤害他

我可以肯定地告诉您,就像我肯定我叫维格诺罗一样。地球是圆的,不是方的。接受这个事实,别试图纠正我们身处的这个扭曲世界啦。黑社会是很强大的,他们到处渗透,从政府和法官开始。您竟然相信警察,真是太天真了。这些勾当若条子也有份,我是一点也不会惊讶的。您不知道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国家里吗,伙计?”

菲利西托·亚纳克几乎没怎么听他说话。他真的很难相信他听到的这一切:红脸汉维格诺罗竟每月向黑社会交保护费。菲利西托二十年前就认识他了,一直认为他是一个非常正直的人。操他娘的这是个什么世界啊。

海上玫瑰中坐满了人,有很多说英语和法语的游客。饭店给伊斯马埃尔先生预留了一张窗边的小桌子。他们一边看着冲浪者穿着橡胶潜水服逐浪而行,一边喝掉了一瓶金巴利。这是一个灰色的冬日早晨,铅灰色的低矮云朵遮住了陡峭悬崖,成群海鸥嘶叫啼鸣。一小队鲣鸟在海面上滑翔漂浮。有节奏的海浪声和酒后微醺都令人心怀舒畅。利马的冬天凄凄惨惨,但比夏天好一千倍。里格贝尔托想。他点了一条烤石首鱼配沙拉,并对老板说他一滴葡萄酒都不会喝的;他办公室还有工作,他不想一下午都像条鳄鱼似的打着哈欠，觉得自己像在梦游。他觉得伊斯马埃尔心不在焉,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他这是怎么了?

“你和我是好朋友,是不是?”他的老板突然对他说,好像刚睡醒似的。

“我想是吧,伊斯马埃尔。”里格贝尔托回答道,“如果在老板和职员之间真的能够存在友谊的话。你知道,还有阶级斗争存在。”

“让我每个月给这些敲竹杠的五百美元,好让他们别伤害我?”

运输公司老板一惊。“灵感启示告诉你这个啦,阿德莱达?”
女灵媒松开他的手臂,亲热地拍拍他。

“我知道这不好,我知道这是很多钱。”她承认道,“但是,说到底,钱又有什么重要的呢,你不觉得吗?你的身体、你的平静心情、你的工作、你的家庭、你在卡斯蒂利亚的小情人才更重要。就是这样。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对你这么说。我也不喜欢,你是一个好朋友,亲爱的。而且,也许是我弄错了,我在给你出一个馊主意。你没有必要相信我,菲利西托。”

“这不是钱的问题,阿德莱达。”他坚定地说,“一个男人这辈子不应该让任何人糟践。是这个问题,再没别的,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