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有趣的人事。每一位买下或租下旧屋的人,如何与建筑师交流,如何商定修复、改造的计划,如何利用空间,如何经营,如何再现活力,京町家再生研究会都有参考价值。比如曾有一对年轻夫妇,买下了东本愿寺附近一家古老的町家。房屋已有歪斜,经历过阪神大地震的夫妇想进行抗震改修,在建筑系师生的共同努力下,历时八个月,提高下沉的支柱,加固基础,更换腐朽的柱基,稳定房梁,终使旧屋焕然一新。这间屋子曾是豆腐店,因为夫妇很喜欢古朴陈旧的趣味,所以连灶台烟熏火燎的痕迹都妥善保存下来。旧屋新修的原则,首先是尽可能维持原貌,而后才是创造合适的居住条件。第一条是对传统的尊重,第二条则是复兴传统、再现传统的关键。这也是日本维修古建、文物的基本原则。绝不刻意造新,而是尽力保存旧貌,并努力使其延续更久的生命。想起在国内见到的某些全新维修、粗糙彩绘,甚至全体拆掉重修等现象,不免叹息。

想起佛教学家末木美文士曾言:在光线明亮的博物馆玻璃展柜内看到出展的佛像,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佛像本身似乎也无依无靠。因为佛像本该安置在幽深的佛殿内,受人顶礼膜拜。这大概也出于对“空间感”的挑剔。暗淡的佛殿、明灭的烛火、缭绕的香烟,正是我们默认佛像最应该处在的空间。还好现在大部分博物馆或出于文物保护的目的,或为了营造与佛像契合的氛围,都会精心设计光线,还原其原有的静谧肃穆的宗教感。对町家灶台烟火痕迹的珍视,也同出此心。换成崭新明亮的灶台当然也很好,但灶台边可能存在的“草草杯盘”“昏昏灯火”的氛围也就荡然无存了。

古都的“古”,并不仅指其文化遗产历史有多么悠久。很多被指定为物质文化遗产的建筑,实际上都是后来重建的,这也是千余年来几经战火、动乱的古都的宿命。然而古都的魅力在于从未完全丧失生命力,烧毁的寺院可以重建,荒废的旧宅可以翻新。不论政治中心如何变迁,宗教、学问、艺术始终涵养于此,也使之可以长久保有“文化之都”的骄傲。如今,京都无比娴熟地扮演着游客想象中的古都模样,亲切地将该展现的角度、细节都叮嘱给游客。无数的旅游书、旅游杂志反反复复地告诉你京都该怎么玩,怎么享用,大家都还没有厌烦。全日本的小学、初高中生,修学旅行至少要来一次京都。走在街上,遇到那些外地来的小孩子,他们一边走一边拿小本子抄写路边指示牌上的介绍,学习这教科书般标准的古都。

年岁渐长,时常怀疑写作的意义。自己没有什么长进,这是最清楚不过的。长时期与自己周旋,呈现平静的假象。痛苦的源头,也许是认识到自己的贫乏与无趣。不,不是这样的,有一瞬想辩解的欲望,但没有任何意义。为什么有这么多怀疑?如自己这般愚钝的人,并不该有这么多怀疑。无法妥善处理自己许多可笑的想法。所有痛苦与冲突,不会有出口。我知道这没有出口,因此沉默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