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绘画受到西方美术家重视,近百年来是很多的,从古典油画到野兽派,都受到东方画的影响,是中国画、东方艺术的概括能力征服了他们。一幅作品,八大山人的花鸟画没有几笔就表达了出来,这要靠概括能力。
黑白水墨乃艺事之形式也,用黑白概括色彩系中外古今共通之手段,不审有人诬为黑画。君不见老子知黑守白和光同尘之哲理,千古共鉴其科学性。而以朱写画并非红画,缘起于苏东坡游戏三昧。余写朱竹一页,聊当万年笑话,以示子孙恐笑掉牙囚。

艺术从形式上来谈(不是指精神),一个是民族形式,包括民间艺术,还有一个是时代形式。有些东西看上去不是民族形式,但非常陈旧,这与开放有关系,外国的东西一定要多看,要相结合。我们不是看多了,给影响坏了,实际还是看得太少。
现在有些人一听抽象派就认为要批判,但要他讲出几个抽象派的名字却反而讲不出。应该多了解,多熟悉。东方的艺术概括手法已给西方艺术大家所吸收,如马蒂斯就吸取了用线条来画油画。
此德国16世纪名画家荷尔拜因所作人像素描,用笔娴雅生动,极似吾国之白描,极有他山之助。
油画有多种油画,油画的色彩在古典油画里是最落后的,古典画仅是有色彩的素描。印象派和古典浪漫主义作品放在一起,前者就很亮。西洋素描讲究光线、明暗,画多了反而难以使之与中国画结合。

印学一道所谓食古,古至三代古玺,又谓化今,时至悲庵、缶庐。中间上下三千岁,千变万化,光怪陆离。我爱天衡之印,正是食古而化今。万物皆在蜕变之中,天衡之印,非三代,非今世,而有天衡之面目,何谓面目?乃化字耳,与老之食古不化者,余有选择矣。
“许昌令印”(汉凿印)看上去十分随意,但天趣都在里面。从元代以后,中国画上就出现了有较长篇的题字,这样更要求画家有书法与文学的修养,如扬州画派中像金农那样的作品,可以说他有时还依靠题字而并不依靠画的本身。
吾乡董思翁书法胚胎颜鲁公、张长史,形态米南宫,风韵杨风子,食古能化,自得风流,自明以降,思翁为书坛祭酒不诬也。
我们的祖先在线条发展的途径中有了那么多千变万化的创造,同时又发展了我们的另一种艺术语言,就是书法。我们书法的始祖也就是线条的图画,它们一直结合在起,今天的用绘画来工作的人们,也必须从书法的变化中求得他发挥线条美的艺术才能。

作画的基本功不尽在画上,而在其他时间中。有两句话可以考虑:吸引人的东西不一定是好的,有的好东西并不是一下子就受人注意的,风行的东西不定是高尚的。但好的东西也总是有一定的吸引力的,高尚的东西也一定会引起风行的。
我们的京剧如没有吸引力就完了,要马上培养年轻的接班人,创造新的流派要有吸引力,戏的吸引力是次要的,演员的吸引力是主要的。有的戏大家都熟知,因此戏的情节相比之下是次要的。但人们还是要看,看演员和看演员的创造性表演。
尚长荣的戏吸引人,占了便宜。年轻人要自己创派,流派出来了,人也出来了,剧种也出来了,再编剧就好了。

我认为唐寅的成功不单在文学上有极高的修养,还在他能排除门户之见,博采名家之长,甚至把士大夫画和作家画的风格糅合起来,创造自己的独特风格。他的学习方法能启示我们绘画不要囿于一家一派,特别今天有些青年人,学了张派就排斥李派,实际上对李派并不了解。这种盲目的文人相轻,正阻塞了自己的艺术道路。
明末清初书法家当以傅青主为第一,余爱其书法,亦读其傅氏女科医书,其脉案亦具哲理,故书画之至法不在书画也。

中国民族绘画传统不是孤立的绘画传统,是整个民族文化综合性地在绘画上的表现,应该研究诗词、文学、戏曲、诗歌、音乐……,民族文化总会有一个共同的东西,如果专门从绘画上找传统,那就不完整。
文学修养不加深,画品素质便难登高雅之巅。艺术家同时也是哲学家,要研究矛盾、分析矛盾、解决矛盾。整个绘画的过程就是一个充满矛盾和解决矛盾的过程,构图上的虚与实,色彩上的冷与暖,用笔上的轻与重,艺术处理上的写实与变形……一幅好的吸引人的作品也就是充满矛盾的作品,反之四平八稳的作品决不是好作品,充其量是平庸的作品。

任何人从事任何一门艺术,要推陈出新、自成一家,首先必须在基本功即传统技法上深下苦功,于得心应手之后,始能融入一己心血,跳出窠臼再进一步,则可“随心所欲不逾矩”,既能独树一帜,又能不脱规范,终于蔚然自成一家、一派。
艺术创造一定要冲破别人的东西,才能创造自己的东西。在艺术上要创新,走自家的路,就不要怕被别人骂。骂并不是坏事,如果自己的东西不被别人骂,也就完结了。
在艺术上,意见永远不要一致,一致只有在强迫的情况下才能存在。

一个戏曲演员在舞台上的表演与绘画有相同的地方,都要求形神兼备。形、神之间都是先有意,一个形一个神都要通过法来表现,这是我们民族的东西。盖叫天、周信芳的舞台戏曲艺术都讲到形与神,还包括作者主观创作感性的意向,立意本身已包括了民族性(1979年3月26日在上海戏剧学院美术系的讲话记录)
脱离艺术传统,本身不是艺术。什么叫艺术?是在表达一个人的思想,而不是单纯讲故事。画画应该是画人的思想,不光是画形体。

传统有个意、形、神、法,古代的大家都具备这些条件。古代画家有不足的地方,要后代继承、发扬加以补充;现代画家有不足的地方要靠后代加以发展。民族绘画的结晶是笔法,用笔法来传神,有了笔法就是有了最根本的技法,反之没有笔法,构图、色彩再好也没有用。
所谓传统就是用笔、用墨,要加以研究。要有笔有墨,笔中有墨,墨中有笔,不是简单地模仿,甚至抄袭古人具体的一笔一墨。

中国画要有民族性、时代性。画一张画,要有民族自己的东西,要有吸取外来的东西为我们的民族所用,而不是吸取了外来的东西就变成了外国的东西,要化进来而不能化出去。当然这不要下结论,而要百花齐放。我认为我们民族自己的东西是主要的,这方面我们有教训。
画中国画,应该首先解决“古为今用”,先继承遗产,发扬民族自己基本的东西,这是决不能丢掉的,在不丢掉的前提下,吸收外来艺术的长处,不要把“洋为中用”去冲掉“古为今用”。
中国画可用“意、(境)形、法”三个字来解释。评论中国画以前法讲得多,意和形讲得少,应该“如何在意形之间”要多讲。法是有限的,意和境是无限的。中国画的“骨法用笔”等六法可以折成这三个字。写意难,画画不能作为技术,应作为艺术,否则没有意境。如以画花为例,其意已距十万八千里,意境大了,技术性越强,但画的还要是花。
中国画传统是真和假的结合,画上的不是全部是“真”的,到纸上和真的一样就没有意思了;但假的也不是完全假造的,假的东西是真的思想感情的产物,如无真的思想感情,画出来的东西就不感人了。和京剧一样,明明知道是假的,但照样感动人(1979年3月26日在上海戏剧学院美术系的讲话记录)。

画中国画,形成独特的画法,风格很重要,要画得与别人不一样。法国哲学家罗素讲,我并不比人家聪明,但就是和人家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因为爱好、性情、脾气、经历,每人都不一样。艺术创作主要是真情实感,自然形成一种格。为讨好什么人而画,还是照自己的意愿去画,这是关键。
要形成个人的艺术风格,先要形成个人的艺术性格。我的风格是因为通过习求得与前人不一样而形成的。总之,每个作者要知道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要善于扬长抑短,自然会有自己的面貌。
我的绘画风格并不同别人两样,我也是“抄袭”,但不抄袭人家已经抄过东西,我抄的东西人家不易发觉。我有时从古人中比较冷门的,或是在古代曾经热门过而又冷下来的东西中吸取。
我的画的风格如同山里一棵特殊的树,它既不能避开政治气候的各种要求又要符合自己的艺术追求,既要避开“左”的侵扰,又要避开“右”的干扰。
风格的形成是不能脱离社会的影响的。
作者的取材,这是看作者风格的最明显的大门。“真”是最美的,“真”是达自己的真实情感,因而与别人不一样。如果画得与别人一样是模仿人家。不要认为自己的缺点被人抓住而感到难为情,也许这正是自己的长处。
石涛强调“我有我法”,但他也是消化了古人的东西。从他的作品中还能找出他所学习的对象,如元四家等。
关了门瞎创造是不可能的,“有我”和“无我”都是相辅相成的。

国画创作一要立意,要有吸收生活的能力,对生活要充满激情,有感受就把它画出来;要有政治敏感性。二要有法,有正与侧,实与虚的表现有全与不全的表现……画面要生动,要神形一体;要夸张,进行艺术手法的夸张,但怪不等于夸张,夸张要具有目的性,夸而不诬,饰而有节;要追“极”。
读古人书画作品,使人追思到以往,共同体现这个真实的时代。时过境已迁,然而印象不迁,如此真境变成幻境,幻境是真境的印象,所以真实性必须加上时间和变迁,就是由印象而使真实性成为幻境,幻境变成真正的真实性。纯真实性是没有的,至少在艺术生活中没有。谁积累这种形象的综合,就能具有艺术性。生活给予艺术的形式千变万化,形式不过是装饰,只有摒弃虚伪的装饰才能深刻地体现真正人生的美。

画山水画,画家要有情,山水更会含情脉脉。画山就是要画具体的山,画树就是要画具体的树,要有它们的性格(1976年3月27日对耕牛语)。
近闻黄岳无水晴曝而无烟云,使人索然无韵味可寻,然余笔下沛然作云,油然下雨,古人谓作家当师造化,余日要善于师造化,造而能化者,乃造化乎,见化而不造岂造化耶!
画山水不能画成旅游图,画花鸟不能画成挂图,艺术要用感情,没有感情就没有艺术性。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此北宋王观《卜算子》词,写来皆空话,然空话加真情即妙趣生矣。此鱼亦是凡品,自季鹰秋风乡思之后,文人骚士即奉为盘中之珍,物与神会乃神之寄于物,非物之托乎神。草草写四鳃鲈,率题数语。

画花和人的生活有关,和画人的遭遇和思想感情有关。如牵牛花,它每天开得最早,枝枝向上,齐白石画的牵牛花都呈现出早晨清醒向上的气势。画荷花,因为叶多花少,经常要人去寻觅,表现了一种情趣;画荷花有人还喜欢它的杆子,它曲中有直,显现了它的性格。
画花要经常去看花,花和人的性格要相配,什么样的性格也就会爱什么样的花。
用最古的笔法与最新的现实相结合,可以创造出中国画的一条新路,同时又具有浓厚的民族色彩。
中国人物画往往无布景,留出空白让人想象,有布景衬托则是为了要表达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如果作画追求和真的东西一样,就不做艺术家做科学家了。

绘画各人喜爱不同,表现方法不同;只要能逼真、生动地表达对象,什么方法都可以存在,决不能贬低哪一种。根据具体形象,运用具体的表现方法,不是用一种方法硬套在每一个对象上。只要能很好地表达形象,各种表现方式都可以运用,我们决不能贬低哪一种。
艺术要求对描绘的对象进行必要的提炼、概括、变形,但必须以写实为基础,无写实基本功的“变形”,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